飞来的79天监狱之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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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 言 当我被警察叫去问话的时候，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大事，以为是对方打来的诈骗电话！本文为采访所得，为表述方便使用第一人称。 1 2018年夏天，午后的太阳特别毒辣，我跟同事吃完午饭，正在办公室里闲聊。这时，一阵电话铃响，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，对方说他是警察。 我心里一跳，怀疑是诈骗电话。 ldquo;你是梦珂公司的财务负责人吧？”我听了这个公司名，愣了好半天，最后才想起来，这是舅舅开的公司。 我简单地答了声“是的”。接下来，警察跟我说，该公司涉嫌一起“虚开增值税发票”案，需要我配合调查。 对方的口气不容质疑，我傻眼了。 挂断警察的电话后，我立刻拨通了舅舅的电话，却是关机状态。知道事情很严重，我急忙告诉丈夫郝强。 当天下午，郝强就陪我一起到公安局经侦队配合案件调查。 由于税务局备案的“财务负责人”赫然写着我的名字，无论我跟警察怎么解释，他只告诉我可以找律师，当天我就被告之不能回家。 第二天办好手续后，我被拘留了…… 我叫白洁，大学读的会计专业，虽然赶上全球金融危机，但在2009年大学毕业后，我还是很顺利地找到工作——在一家公司做出纳。 我所就职的公司主营会展与传媒，算是新兴行业，公司业务很广，发展前景广阔。刚入职虽然收入不多，但公司待遇好，升职空间大，所以我非常珍惜这份工作。 在新单位稳定下来没多久，舅舅就联系了我，得知我有会计资格证并且刚毕业，他希望我在他的公司兼职当会计。 原来，舅舅辞掉工作后自主创业，在郊区租了块空地，打算开拓业务建厂。他的公司刚起步，手上没什么钱，一年给我开出3000块的兼职工资。 我当时刚参加工作，能有一份兼职收入也算不错。因此，我没想那么多，就答应下来。 我给舅舅公司兼职做财务，每月帮他做账、报表、报税。 这样干了三年，当然，我自己的本职工作也不敢马虎，一样做得兢兢业业。 功夫不负苦心人，2012年下半年，由于我的出色表现，我就职的那家公司将我从出纳升任至会计。 刚升职的那阵子，我连本职工作都没有完全上手，做起来很费劲。舅舅公司的兼职，我没那么多精力做，于是跟舅舅提议招一个专职会计。 2 对于我的建议，舅舅连想都没想，就无比为难地说：“公司刚刚运转起来，资金还有些困难，专职会计怕是请不起，你还是继续做吧，每年的工资，我给你涨到5000。” 我心里一想，这点钱连普通会计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，但场面话还得说的好听：“舅舅，我不是因为钱，主要是我现在的工作太忙，两边做，我怕顾不过来。” 其实我还担心如果不能两边兼顾，出了事自己还要担责。 况且舅舅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多，雇个专职会计做都不会太轻松。而我本职公司的老板很器重我，如果这几年我做得好，有很大机会升任财务主管。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，舅舅舅妈登门找我妈来游说。 两个人跟我妈磨了又磨，再加一番长篇大论，大意就是公司还有些困难，给我的钱不多，但毕竟是自己人，用着心里踏实。 妈妈根本没征求我的意见，就满口答应下来。 转过头，她就来给我做工作：“小洁啊，你舅舅他创业也不容易，据说为了投资建厂，卖了两套房，咱们都是亲戚，就是一家人，不能总盯着钱多钱少。” 实在拗不过老妈三番五次地劝，终于我还是答应舅舅继续做这个兼职会计。但是，舅舅公司的业务跟我就职的公司完全不搭界，我两边做起来很吃力。 就在这档口，我发现自己怀孕了，这下可有了正当理由推掉这份兼职。 刚刚怀孕三个月，我就找到舅舅：“舅舅，我怀孕了，反应还挺剧烈，单位的工作我都做不完，给您再兼着做会计，确实忙不过来，您还是找找别人吧。” 这个理由，舅舅无法拒绝，不情愿地同意了。 同意归同意，但他却提出：“会计必须是咱们自己人，我信得过你，你就帮舅舅找一个熟人吧。如果有什么问题，你还可以指导她。” 打听了一圈，我东问西问也没有合适的人选，毕竟舅舅给不了多少钱。没有办法，这事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拖着。 年底一次小学同学聚会，我的同学景红中专毕业一直没什么正式工作，想让我帮忙找工作。她虽然没学过会计，也没考过会计证，但我跟她提起，舅舅公司正在招会计，她还挺想干。 景红长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，我跟她又是多年同学，自认对她很了解。 我将她介绍给舅舅，并跟舅舅做了保证。舅舅二话没说，马上同意了。听说，舅舅每月给她开3000元的工资。 虽然工资不算高，但是景红没有学过会计，对她来说，这点钱也不算少。她特别珍惜这个工作，做事一直很卖力。 景红学历不高，但她很好学，没过多久，她就学会了做账。不过，因为她没有考下会计证，舅舅厂里的会计负责人仍是我的名字。 但我做梦也没想到，景红会做违法的事。 3 最近几年，公司里的账目，我没再过问。景红的会计账已经做得很熟练，也不再像开始那样，跟我问东问西的。 我甚至以为，景红早已考过会计证，在税务局备案的“会计负责人”已经变成了她。 直到警察告诉我，我才知道，税务局备案的“会计负责人”还是我，而景红只是出纳。 购买增值税发票应当经会计负责人审核，而景红却在公司没有真正交易和业务往来的情况下，没有经过会计负责人和法人代表审核，便购买和虚开大量增值税发票，以换取回扣。 景红是我信任的同学，我在她失业的时候帮了她，还花大量的时间，手把手教她做账，一点点地让她学会当个好会计。 可是，她却背着舅舅和我，干起违法的勾当。 我在拘留所一直在想，我和景红只是小学同学，已经多年没有联系，如果不是那次同学聚会，她让我帮忙找工作，我又实在不想给舅舅的公司干兼职，我们应当不会再有什么交集。 后来我才知道，出事之后，景红只是被警察叫来做过一次笔录，并没有被抓。她那时没有跟警察坦白，而是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和舅舅身上，企图逃过法律的制裁。 而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我，却被正式羁押在拘留所，即使我再对警察说什么，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。 想着我的女儿唐唐只有五岁，从来没有离开过我，晚上一直跟我睡，见不到妈妈该有多么的无助。而我的丈夫郝强，因为我被拘留，不得不暂时放下工作，到处奔走，帮我托关系、找律师。 正式办拘留手续的那天，我终于见到风尘仆仆的郝强，那一刻，我实在忍不住，眼泪“哗哗”地流下来。 郝强的眼圈也红了，但还是不停地安慰我：“你不要急，我已经帮你请了律师，你不会有事的。只是，你还要在里面忍一阵子。” 我止住泪，急切地问：“警察肯定问过舅舅和景红，他俩应当告诉警察，我对一切都不知情啊？” ldquo;你别傻了，他俩也都说不知情，而且，他们还将罪过都归在你身上。” 他的话还没说完，我犹如五雷轰顶，险些当场晕倒：“他们怎么能血口喷人？我要跟警察说，我是清白的。” ldquo;你先别激动，现在的证据对你不利，税务局备案的‘财务负责人’是你，法人代表和出纳都说不知情，只有你负责财务，如果定罪，你怎么跑得掉？” ldquo;那我怎么办？我这个兼职连一分钱都没有，这两年连账本都没摸过，他们做了什么，我怎么会知道，这些犯法的事又怎么会是我做的？” ldquo;你先别急，律师在帮我们到工商、税务和银行提取证据。有了证据，事情就会有转机。听说这次案件涉案的主犯出逃了，要是能把他抓回来，你就有救了。” ldquo;到底是什么大案？我看到很多跟我一样的会计也被审讯。难道他们都在发票上做了手脚？我也会跟他们一样，会被判刑吗？” 郝强不知道再跟我说些什么，叹了一口气，只能用眼神安慰我，但是我已经感受到，我被判刑的机率很大。 他想要安慰我的样子，却让我格外不安。 ldquo;唐唐她还好吗？”我最担心的还是女儿。只有五岁的她，如果知道妈妈被警察叔叔抓到监狱去了，她会怎么看待我呢？即使我是被诬陷的，那时，谁又肯听我的辩白呢？ ldquo;我对她说，你去外地出差了，一段时间之后才回来。暂时骗过她了，只是你妈那边我怎么说？” ldquo;我妈知道了？” ldquo;她只知道你舅舅被抓了，天天也是急呢？要是知道你也被抓了，她……？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我妈的心脏不好，她不能受刺激，所以我只能强打精神，嘱咐郝强：“先对我妈保密吧。” 4 我和舅舅都被羁押在拘留所，但警察不让我们见面，怕我们串供。 我不明白，舅舅为什么也说“不知道”，他是公司法人代表，为什么不帮我澄清呢？ 郝强几天没消息，我能做的只有“等”。 失去自由的滋味并不好受，没有人想听我的解释，我现在就想赶紧出去，这么多天没有回家，女儿一定想我了。 没能再见到郝强，代替他见我的是律师：“我会帮你办取保候审，让你先从这地方出去。拘留期间你不能见家属，如果有什么话，我可以替你传达给你丈夫。” 在经过人生中最阴暗的一个月后，我终于见到了一丝光芒。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，我开始胡思乱想：女儿不会这几天就认不出我吧？我现在太瘦了，进来时的衣服肯定都肥了，出去的时候我要先买件新裙子…… ldquo;我什么时候能出去？是不是很快啊？”我跟律师絮絮叨叨，俨然将他当作我的救命恩人。 ldquo;取保候审的材料，我很快就会交上去。郝强说，你再忍忍，到时候他会接你回家，还有，他让我告诉你，等你出去那天，他会给你买那条你喜欢的裙子。” 听了这话，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，前段时间，我们还因为一条裙子大吵一架。郝强平时总劝我，不要乱花钱，钱应当用在刀刃上，万一家里有事需要钱，手上不至于一分钱也没有。 那时，我没有体谅他，总觉得他太“抠门儿”，跟他冷战了好几天，现在想来，真是后悔不已。 我在拘留所里耐心地等了一个星期，等来的却是律师带来的坏消息：取保候审没有获批。 我急切地问：“为什么？跟我一起进来的那些人，他们能被取保候审，怎么就我不行呢？”“因为你没有认罪。”律师说得很冷静，而我根本就冷静不下来。 ldquo;可我没犯罪啊？为什么要认罪？”我也有些急红了眼，但律师只是职业性地回答我：“你再等一等，我们还在替你想办法，也在收集证据。只是……” 通过他的表情，我已经明白，这件事很棘手。 ldquo;您尽管告诉我，我该怎么做才能从这儿出去？您已经听我丈夫说过吧，我没有犯罪，我什么都不知道，这些都不是我做的。”我对律师一遍又一遍诉说着自己的清白，但律师要的显然不是这些。 ldquo;对你有利的证据我已经找到了，但这里还有一个关键人证，你舅舅作为公司法人代表，一定要说明你没有实际承担这项工作，虚开发票的事情是别人做的。” 原来，律师需要的是更多的证据，而能够提供证据的人就是舅舅。 ldquo;那你去问我舅舅啊，他一定会说实话的。我在他的公司做兼职会计，之前只象征性地拿了点工资，这几年，一分钱也没有。” ldquo;话虽这么说，但他也请了律师。我去见过他们，你舅舅也说对虚开发票的事不知情。我想让他对警察提供证人证言，证明你的清白，但他的律师没有同意，我也没有办法。” 我都快哭出来了：“他是我舅舅啊，为什么见死不救？” 律师很冷静地给我分析，公司出事，舅舅作为法人代表一定要承担责任，如果再加上聘用没有会计资格的人做会计，他就会罪加一等。如果我作为财务负责人承担一部分刑事责任，他只需要承担法人代表责任。 他帮我澄清，就会加重自己的罪名。 我听了这些，整个人瘫倒在椅子里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这就是所谓的至亲吗？ 关键时刻，为了自保，竟然对我“落井下石”？我彻底对生活丧失了斗志，像个木偶人一样，已经不再挣扎。 5 作为犯罪嫌疑人，我已经在拘留所被羁押了七十二天。 在这些日子里，可以替我洗脱罪名的景红和舅舅，都闭嘴保持沉默。我彻底绝望了，想着即将要面对遥遥无期的铁窗生涯，我只能听天由命。 还好，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。 2018年十一期间，在逃主犯被抓，整个案件终于有了转机。他交待了全部犯罪事实，并向警方提供了获得回扣的人员名单及数额，景红的名字赫然在列。 接着，景红被抓进警察局，舅舅也被警察提审，他俩在事实面前，终于说出了实情，我的罪名最终被洗清。被放出来的那天，我已经在拘留所羁押了七十九天。 后来我才知道，这起虚开增值税发票的案轰动全国，涉案人员多、涉案金额大，主犯在全国被通缉。最后是警察多省联合办案，此案才得以侦破。 再见到郝强时，他更加憔悴了，这次出事，我俩一下子都老了好几岁。他紧紧地将我抱住，哽咽地说：“好了，一切都过去了。”我只是趴在他肩上哭，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，怎么也止不住。 我也终于见到了女儿唐唐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时，又是一阵心酸。 唐唐见我给她买了玩具，兴奋地在我脸上亲了又亲：“妈妈，你以后别出差这么久了，我想跟你睡，爸爸睡觉打呼，吵死我了。”还好，这件事没有影响到女儿，我就放心了。 我妈晚上来看我，竟然也是满眼泪花，一直骂着舅舅舅妈：“他们真是良心给狗吃了，你这么帮他们，他们竟然反咬你一口。小洁，你记着，妈以后就当没这个弟弟，你也就当没这个舅舅。” 这时，我不知道要对妈妈说什么，一边是她的弟弟，一边是她的女儿，手心手背都是肉。她无论偏向谁，心里都不会好受。 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，也不让她的心脏承受压力，我轻松地对她说： ldquo;妈，算了，最后要不是舅舅出来替我作证，我还不能出来呢，肯定要坐牢。” 妈妈听我这么说，刚才紧绷的脸稍微舒展了一下：“他早就应当给你作证，要不是主犯给逮住了，他还不说实话呢！”妈妈说着又开始上火。 看来，她的心里非常清楚，对舅舅的火一时也还不会熄。 景红终于认罪伏法，不但承认我没有参与犯罪，也承认舅舅对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事情不知情。 后来，我从别的同学口中，才知道景红的老公好赌，景红一点也管不了。赌博输了钱，那男人便去借高利贷，为了还高利贷，他们已经卖了一套房，现在只得租房住。 听说那个男人对景红和孩子都不错，她也没想过离婚。她那时急着找工作，也是为了给老公还赌债。 当会计上手后，景红便不能满足每月的那点固定工资，为了赶紧帮老公还债，她大胆地开始通过虚开增值税发票，从中间人那拿回扣。 当她发现这种方法赚钱快，胆子就越来越大，还给中间人介绍过好几家公司。如果介绍成功，她也有回扣拿，却最终把自己送进了监狱。 6 噩梦终于醒来，三个月后，我回到原单位继续上班。 老板人很好，知道我被警察调查进了拘留所，却一直替我保密，单位里没人知道我被拘留的事。 我以为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，以为还可以继续安稳地当会计。但是，噩梦终是噩梦，该来的还是来了。 这个特大虚开增值税发票案告破后，许多公司被牵扯其中，公司的法人和财务负责人大多都被判刑。景红和舅舅也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。舅舅虽然对犯罪事实并不知情，但作为公司法人，他也负有责任。 我也没有逃过处罚，由于违反相关会计制度，我不但受到罚款处罚，会计从业资格证书也被吊销。 从此，我无法再从事会计的相关工作，还被记入税务征信系统黑名单。 知道了这个消息，我的老板找到我：“唉，白洁啊，你被吊了证，我就是想用你，也实在没办法再用啊！” 我低三下四地求老板：“您知道我确实是被人陷害的，事到如今，您看能不能在公司里给我安排别的工作，我一定会好好干的。” 老板答应我考虑一下，但是，一周以后，人事部直接辞退了我，老板没有再出面。我知道自己理亏，老板对我已经仁至义尽，我也不好再去麻烦他。 就这样，我丢了前景大好的工作。 可是，唐唐即将上小学，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，老公一个人养家很有压力。他虽然没有当面抱怨，但我下定决心还是要出去找工作，好在这两年已经取消了会计证考试，公司招财务人员往往看重学历和专业。 终于，我应聘到一家小企业当会计。当然，我刻意隐瞒了被吊证的过去。 现在，我每天工作都会提心吊胆，担心老板知道我的前科，担心他不会再用我，就因为这次的事件，我时时都在受煎熬！ 作者 | 湫女 律师 编辑 |小徐 |
